头顶上忽然有了轰隆隆的声音，声音越来越大，当兵的冲我们喊:飞机，快散开，趴下！

人群一下子乱哄哄地到处跑，我的平板车被人群推着往前走，常先生的老婆孩子被吓得哇哇乱叫。

那两个叫飞机的东西从我们头顶上飞过去，又调头过来，一个黑乎乎的东西从飞机肚子里掉下来，常先生从车上跳下来，一下子把我按倒在地上。

然后轰隆一声巨响，比打雷还响，我能感觉到土块不断砸在我身上，然后耳朵嗡嗡的响，什么东西都听不见。

费劲巴力地坐起来，脑袋瓜子晕乎乎的，只能闻到一股火药味很呛鼻子，我的平板车不知道哪去了，常先生趴在我身边一动不动，我使劲扒他，总算把他弄醒了。

他醒过来之后就开始到处找他老婆孩子，离我不远的地方，出现一个大坑，还在冒着黑烟。

我爬起来去找我的平板车，晃晃悠悠的根本站不稳。

常先生从一个土堆里刨出一个人，那是他老婆，嘴里还往外吐着血，人已经没了动静，他把人从土堆里拽出来，但是只拽出来一半，下半身没有了，肠子拖落在地上。

我感觉脚底下软乎乎的，低头一看，是常先生的大儿子，肚子像被狼掏了一样，肠子流了一地，人也没了动静，这是死透了。

我们两个人费了好长时间，才找到他另外两个孩子，都死了！

常先生跪在地上大喊，喊的什么我一点都听不见，我觉得自己耳朵被震聋了，又过了一会儿，脑袋里嗡嗡的声音才小了下来，又能勉强听到声音了。

天上的飞机又折回头往下开枪，子弹在地上犁出两道深沟，不断有人被子弹打碎，连哼都不哼就死了。

当兵的架起两挺机关枪对着飞机打，飞机飞得很低，可是特别快，从脑袋上飞过去的时候，棉袄都能被掀起来。

一架飞机屁股上冒起了黑烟，晃晃悠悠地扎进山沟里去了，另外一架飞机晃悠了一下翅膀拐个弯跑没影了。

常先生的眼睛直勾勾的，可吓人了。

我帮忙把他老婆孩子放在炸弹炸出的坑里，常先生的手在冻得邦邦硬的土里都抠出了血，是当兵的借给我们一把铁锨，才把他们埋上了。

我的平板车被炸了粉碎，那是我爷用一个大洋给我买的，是我吃饭的家伙。

还好，常先生给我的三块大洋，还在我的腰里，我可以回去再买一辆车。

剩下的钱交给我爷存着，留我买骡子。

常先生趴在坟头上哭了一会儿，然后站起来，跑进当兵的队伍里，抓着一个穿皮靴的人说:长官，我要当兵，我要跟你们一起去打鬼子，我老婆孩子全没了，求你给我一杆枪吧！

穿皮靴的人拍拍他的肩膀，从他身边的一个小兵手里拿过一把步枪塞给常先生，常先生像捡到宝贝一样，抱着枪不撒手。

他转回头对我笑笑说:小兄弟，我不去徐州了，我要去打仗，我要用子弹替我的老婆孩子报仇。

光靠嘴和笔杆子是打不死鬼子的。

一寸山河一寸血，10万青年10万军。

我当时感觉一股热气直冲脑子，也不知道怎么想的，拍拍身上的土，也跑到刚才那个穿靴子的人面前，伸出手说:给我一把大刀，我也要去杀鬼子！

这个穿靴子的，一看就是个大官，旁边还有人替他牵着一匹高头大马，我当时想，如果我也有一匹这样的马，别说拉咸菜疙瘩了，就算去码头上拉碳也不费劲了。

穿皮靴的官也拍了我的肩膀，他的个子比我矮了一头，对我说话要抬着头:小娃这身板天生就是扛机枪的料。

他说话的口音很重，跟我们徐州话差别很大，说得也特别快。

我摆摆手说:我不想扛机枪，我要大刀，我会耍大刀。

当官的点点头，又从一个小兵手里接过一个大刀片子递给我，我用手掂了掂，跟他说:这个刀片子太轻了，杀个鸡都费劲！

当官的眼睛瞪得老大，上下打量了我一番，又推了推我的胸口，他没推动我，然后从马背上拿出一把宽背的大刀丢给我说:你娃力气大得很，老子的这把刀就送你了，上了战场，可别怂！

这把刀的重量对我来说正正好，我跟他说:谁要是怂了谁是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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