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碍事，”

眼眶通红的张婆婆拉住她的手，抽抽鼻子说：“我让大孙子推我来送送那些孩子，他们是为望春，为西大原而死的，我必须得来送送他们。”

话音没落，张婆婆混浊的眼泪再次夺眶而出，也是直到这个时候，姚佩云才从张婆婆孙儿口中得知，张婆婆的相公和大儿子当年也都是为守望春城而死。

连日大雪今日悉数停下，天光完全放晴，风里也没了冰沙碴子，长胜河已彻底结冰，冰面映着灿烂日光弯弯曲曲绵延向远方，仿佛一条灿烂盛大的路，来迎接要离开的人去往远方。

未久，时至，甲胄列阵，战鼓低沉，魂兮归来，布奠倾觞。

谢岍没露面，姚丰收代替营长在灵前作了祭，不多时，在一片撕心裂肺的哭声中，九架火床熊熊燃烧，士兵们盛装半围在侧，低沉的歌声用大原悲悯苍凉的调子缓缓颂唱，与热烈的火焰一起送别长生天勇敢的孩子：

“宽恕我吧苍天般的母亲，您的生育大恩至今未能报答，请宽恕您的蠢儿吧。

苍天般的母亲，我命中唯一的母亲啊，请宽恕您愚蠢的儿吧，我苍天般的母亲。

儿眼中浮现您的身影，儿心中回想您的慈爱，我日渐苍老的母亲啊，儿也很是想念您，思念的泪水浸透襟怀，儿也很是想念您。

儿今就要远走，权当是回报您的露水，为您歌唱千百回，权当是献于您的奶茶，为您歌唱千百回，就当这歌声是奶茶，请母亲慢慢饮，慢慢饮……”

战鼓低低歌声沉沉，不舍的离别还在重复，姚佩云不知何时已泪流满面。

一方坚实可靠的炽热身躯从后靠近过来，姚佩云站着没有动，这熟悉的气息和感觉，是谢岍。

谢岍从身后紧紧牵住了她的手，俯下身在她耳边低声耳语，低声说着只有她们两个人知道的秘密和浪漫：“谢岍投身军伍，生死不论，去有还，忠心不负，如去不还，他日你过望春，若遇春风拂面，那就是我来看你。”

军伍之人的爱意木讷而粗糙，更加没有文人雅士花言巧语的浪漫格调，甚至七尺之躯许国难许卿，姚佩云听到谢岍的话后却是哭着哭着就笑了，泪流满面地幸福地笑了。

你听，这就是谢岍给我的承诺，我们将要一起走下去的生死承诺。

待仪式结束，九队人马以军礼护送九方骨灰各去安葬，忙得脚不沾地的姚丰收趁机跑过来逮谢岍，边点头回应了妹仔的问好，朝谢岍说：“准备何时动身去祁东？大帅那边催问了。”

西大原四部驻军结伴冲到祁东之北的边防线上惊天动地抓了鞑靼大汗的宝贝儿子，自家营长这是沉寂三年后再一次带头捅马蜂窝，先别说远在汴都的朝廷是什么反应，就近的光是祁东监军那些老帮菜简直就已经炸了热油锅，都嚷嚷着逼大帅拿谢岍回去问事，说谢岍这是在主动挑起战火，是破坏边境安定，是心怀不轨！

“急什么，我哥那边就是做做样子，演戏给那些老帮菜看的，”

谢岍被日头光刺得眯起眼睛，说：“再说了，如今老子拖家带口，挪个道不容易，让那些老帮菜多等几天也不碍事。”

可是就在这送别英灵的长胜河畔，在这刚刚结束了一场庄严肃穆的祭奠的长胜河畔，姚丰收那个肥头大耳的家伙，听罢谢岍之言后猪脑子里不知道想到些什么，只见他瞪大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先诧异地看看自家妹仔，又惊悚地看看他家营长，的肚子，然后瞳孔里地动山摇山摇地动，脑门上就差一排排飘过“哦啊是这样吗～～～”

几个字。

“滚你妈的姚胖子，龌龊德行想什么呢？！”

谢岍习惯性想要抬脚就踹，最后只是脚尖挪了挪，叉起腰虎着个驴脸说：“这天寒地冻里，能让七娘舟车劳顿跟着我们一起赶路嘛？啊？！”

趁着左右没人注意这边，姚丰收忍不住缩缩脖子，营长的狂风暴雨狗脾气真不是寻常人能承受。

就在这时，一旁的七娘弱弱举手，低低疑说：“或许，我能？”

肉眼可见，姚丰收顿时从挨训的孙子挺直腰杆成为底气十足的娘家人，那架势就跟哪位皇妃给皇帝生出个儿子他作为娘家人被封为国舅爷了一样，瞧瞧这与有荣焉的德行。

“哎呀姑奶奶，”

谢岍赶忙牵住那弱弱举起的手，转身朝回家的方向走去，边走边低声细语解释：“你可能没见过大雪封路是什么样，真的，特别不好走，回祁东的事又不着急，把你颠簸坏了那帮老东西他们又不赔偿，最后吃亏的还是我，好不好嘛七娘……咱们就过几天再出发，等路稍微好走点咱们就动身去祁东，嗯？你说什么……”

那二人渐渐走远了，姚丰收回头望向天地一线的莽莽大原，由衷感叹老天爷是真公平，设下这世间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万物一物降一物。

嘿，还找借口说什么是心疼七娘，姚丰收方才是顾及营长面子才没说实话揭穿自家营长，他笃信营长迟迟不愿回祁东其实就是单纯因为书还没背好，怕被大帅抽查！

第二十八章

一来二去时间当真被拖到腊月中旬，眼见就要进三九天里，趁着又一轮大雪还没席卷到西大原，大柳营一队人马不紧不慢从望春出发，路上溜溜哒哒走，原本到祁东快马只需要四天的路程硬是被走出了整整双倍时间。

等彻底踏上目的地的地界上的时候，嘿嘿，祁东军大帅谢斛已经带着几些亲兵回汴都述职给皇帝拜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