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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是您,马德兰爷爷!”那人说。这名字,在这样的黑夜里,在这样一个没有到过的地方,从这样一个陌生人的嘴里叫出来,冉阿让听了连忙朝后退。什么他都有准备,却没有料到这一手。和他说话的是一个腰驼腿瘸的老人,穿的衣服几乎象是个乡巴佬,左膝上绑着一条皮带,上面吊个相当大的铃铛。他的脸正背着光,因此看不清楚。这里,老人已经摘下帽子,哆哆嗦嗦地说道:“啊,我的天主!您怎么会在这儿的,马德兰爷爷?您是从哪儿进来的,天主耶稣!您是从天上掉下来的!这不希奇,要是您掉下来,您一定是从那上面掉下来的。瞧瞧您现在的样子!您没有领带,您没有帽子,你没有大衣!您不知道,要是人家不认识您,您才把人吓坏了呢。没有大衣!我的天主爷爷,敢是今天的诸圣天神全疯了?您是怎样到这里来的?”
一句紧接着一句。老头儿带着乡下人的那种爽利劲儿一气说完,让人听了一点也不感到别扭。语气中夹杂着惊讶和天真淳朴的神情。
“您是谁?这是什么宅子?”冉阿让问。
“啊,老天爷,您是在存心开玩笑!”老头儿喊着说,“是您把我安顿在这里的,是您把我介绍到这宅子里来的,哪里的话!您会不认识我了?”
“不认识,”冉阿让说,“您怎么会认识我的,您?”“您救过我的命。”那人说。他转过身去,一线月光正照着他的半边脸,冉阿让认出了割风老头儿。
“啊!”冉阿让说,“是您吗?对,我认识您。”
“幸亏还好!”老头儿带着埋怨的口气说。
“您在这里干什么?”冉阿让接着又问。
“嘿!我在盖我的瓜嘛!”割风老头儿,当冉阿让走近他时,他正提着一条草褥的边准备盖在瓜田上。他在园里已经呆了个把钟头,已经盖上了相当数量的草褥。先头冉阿让在棚子里注意到的那种特殊动作,这是他干这活的动作。
他又说道:
“我先头在想,月亮这么明,快下霜了。要不要去替我的瓜披上大氅呢?”接着,他又呵呵大笑,望着冉阿让又加上这么一句,“您也得妈拉巴子好好披上这么一件了吧!到底您是怎样进来的?”冉阿让心里寻思这人既然认得他,至少他认得马德兰这名字,自己就该格外谨慎才行。他从多方面提出问题。大有反客为主的样子,这真算得上是一件怪事。他是不速之客,反而盘问个不停。“您膝头上带着个什么响铃?”
“这?”割风加答说:“带个响铃,好让人家听了避开我。”“怎么!好让人家避开您?”
割风老头儿阴阳怪气地挤弄着一只眼。
“啊,妈的!这宅子里尽是些娘儿们,一大半还是小娘儿们。据说撞着我不是好玩儿的。铃儿叫她们留神。我来了,她们好躲开。”
“这是个什么宅子”?
“嘿!您还不知道!”
“的确我不知道。”
“您把我介绍到这里来当园丁,会不知道!”
“您就当作我不知道,回答我了吧。”
“好吧,这不就是小比克布斯女修院!”冉阿让想起来了。两年前,割风老头儿从车上摔下来,摔坏了一条腿,因为冉阿让的介绍,圣安东尼区的女修院把他留下来,而他现在恰巧又落在这女修院里,这是巧遇,也是天意。他象对自己说话似的嘟囔着:“小比克布斯女修院!”
“啊,归根到底,老实说,”割风接着说,“您到底是从什么地方进来的,您,马德兰爷爷?您是一个正人君子,这也白搭,您总是个男人。男人是不许到这里来的。”
“您怎么又能来?”
“就我这么一个男人。”
“可是,”冉阿让接着说,“我非得在这儿待下不成。”“啊,我的天主!”割风喊着说。
冉阿让向老头儿身边迈了一步,用严肃的声音向他说:“割风爷,我救过您的命。”
“是我先想起这回事的。”割风回答说。
“那么,我从前是怎样对待您的,您今天也可以怎样对待我。”割风用他两只已经老到颤巍巍的满是皱皮的手,抱住冉阿让的两只铁掌,过了好一阵说不出话来。最后他才喊道:“呵!要是我能报答您一丁点儿,那才是慈悲上帝的恩典呢!我!救您的命!市长先生,请您吩咐我这无能的老头儿吧!”一阵眉开眼笑的喜色好象改变了老人的容貌。他脸上也好象有了光彩。
“您说我得干些什么呢?”他接着又说。
“让我慢慢儿和您谈。您有一间屋子吗?”
“我有一个孤零零的破棚子,那儿,在老庵子破屋后面的一个弯角里,谁也瞧不见的地方。一共三间屋子。”
破棚隐在那破庵后面,位置确实隐蔽,谁都看不见,冉阿让也不曾发现它。
“好的,”冉阿让说,“现在我要求您两件事。”“哪两件,市长先生?”
“第一件,您所知道的有关我的事对谁也不说。第二件,您不追问关于我的别的事。”
“就这么办。我知道您干的全是光明正大的事,也知道您一辈子是慈悲上帝的人。并且是您把我安顿在这儿的。那是您的事。我听您吩咐就是。”
“一言为定。现在请跟我来。我们去找孩子。”
“啊!”割风说,“还有个孩子!”他没有再多说一句话,象条狗①一样跟着冉阿让走。将近半个钟头之后,珂赛特已经睡在了老园丁的床上,屋中燃着一炉熊熊好火,她的脸色又转红了。冉阿让重新结上领带,穿上大衣,从墙头上丢过来的帽子也找到了,拾了回来,正当冉阿让披上大衣时,割风已经取下膝上的系铃带,走去挂在一只背箩旁的钉子上,点缀着墙壁。两个人一齐靠着桌子坐下烤火,割风早在桌上放了一块干酪、一块黑面包、一瓶葡萄酒和两个玻璃杯,老头儿把一只手放在冉阿让的膝头上,向他说:“啊!马德兰爷爷!您先头想了很久才认出我来!您救了人家的命,又把人家忘掉!呵!这很不应该!人家老惦记着您呢!您这黑良心的!”
①以狗喻忠实朋友,不是侮称。
十 沙威扑空始末
我们刚才所见的,可说是这事的反面,其实它的经过是非常简单的。芳汀去世那天,沙威在死者的床边逮捕了冉阿让,冉阿让在当天晚上就已从滨海蒙特勒伊市监狱逃了出来,警署当局认为这在逃的苦役犯一定要去巴黎。巴黎是淹没一切的漩涡,是大地的渊薮,有如海洋吞没一切漩涡。任何森林都不能象那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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